2002年5月,我们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露营旅程。其中圣菲是旅程中重要的一站。圣菲(Santa Fe) 坐落在落基山脚下,海拔7000英尺,人口7万人。经西班牙、印第安、盎格鲁—萨克逊文化几百年的交织,形成了这样一个独特的地方,与其他美国城市鲜有类似的地方。
如果说凤凰城的西南艺术特色让我精神一振,那么圣菲则在其几个级别之上。狭窄的街道两旁是博物馆、大小艺术廊院、艺术市场、咖啡厅和各式餐馆。晚上本地人和游人闲聚在广场,或休憩或浏览旁边的店铺。有人说圣菲所有的商店只卖一种商品:艺术品。此话绝不为过。印第安人的洞穴壁画形象制品、就地取材的陶瓷制品、各种灯具及日常用品,无论从色彩、质地还是风格,都体现了泥土的特色(earthen tone)。即使不买,也绝对是一种享受。很多艺术家择此地而居,因为这里独特的艺术氛围和文化能够激发他们的创作灵感。
走在圣菲街上,独特的Adobe建筑特色映入眼帘。认识Adobe 这个词,是从桌面印刷软件开始,来到圣菲后才了解其真正含义。Adobe 经常用来形容风格,但是其本意是一种泥土和草混合而成的建筑材料。西南地区的印第安人用它来建房子已有1000年的历史。十七八世纪掺入了西班牙的建筑特色,使得这种建筑风格一直到今天仍然为西南地区的建筑首选。其特点是平的房顶,错落的层次,圆角的墙,木头横梁穿出两边的墙壁,露在外面,简单的窗户,室内用砖或者木头、石头铺地。这样的房子在炎热干燥的沙漠气候中冬暖夏凉,而且就地取材,建筑材料成本低廉,是少有的生态型建筑形式。
就是在这样的文化艺术氛围和独特的历史背景下,西南美食凸显出其创新、exotic,sophisticated的特色。 以墨西哥厨神San Pasqual 命名的Cafe Pasqual’s是我们的第一个尝试。餐馆很小,紧紧凑凑摆了十几张桌子。墙壁上是色彩鲜艳的壁画——显而易见的墨西哥特色:忙碌的人们或者在劳动,或者在厨房里烹饪,或者在吃大餐庆祝。想象力丰富的人完全可以看着这些壁画写出一部情节曲折的小说。餐馆的主人Katharine Kagel称自己为艺术家而非厨师,他也是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餐馆的每一道菜式。他写道:You have to become the food, erase the line between it as an object and you. You have to really examine its structure, its size, its color, its strength,its weakness, know who grew it, how long it's been out of the field. 菜肴属于创新的墨西哥特色。
我点了一份Smoked Trout Hash — Potato cake with smoked trout, two eggs poached and tomatillo d'arbol salsa 。一尺来长的湖鱼在炭火上慢慢烤熟,渗入炭火和果木的味道,鲜嫩的鱼肉旁边,配上煎炸成金黄色的土豆饼和墨西哥特有的由西红柿、尖辣椒、香菜拌成的调料。
晚餐我们到了著名的厨师及烹饪畅销书作家Mark Miller 的餐馆Coyote Cafe 。Mark Miller,毕业于美国伯克利大学文化研究专业。一个偶然的机遇让他投身于餐馆业。不过他认为与其说自己是著名的厨师,不如说是寓教于食的师长。在他看来,我们所吃的食品反映了人类和环境的紧密关系。多元化、丰富的味道和创新精神充分体现在他的烹饪中,自1990年起每年都有新书出版。没有比亲自光顾他的餐馆更能直接体验其饮食理念和文化了。
餐馆Coyote Cafe的室内为西南风格的装饰,墙上是色彩鲜艳、对比强烈的印染制品;半月形酒吧上面和屋顶相间的空间是形态各异的动物模型,食客坐在那里可以边吃边观赏调酒师的超群技艺。厨师融合墨西哥、西班牙、印第安和盎格鲁—萨克逊的饮食特点,较多地使用红绿辣椒、山羊和绵羊羊羔为原料,结合硬木烧烤,创造出味道复杂并带些许辛辣的风格。
我们的晚餐开始于这里的特色饮品Margarita,墨西哥著名的Tequila是其主要成分。我的主菜叫Lacquered Beijing Duck 。没错,是北京鸭子,但是做法完全不同。把鸭子抹上蜂蜜烤至外焦里嫩,配上加了孜然的芒果酱,外加清淡的春饼,佐以味道纯正低度的红酒,实在是一种奇妙的组合。老公点了智利Sea Bass,一面附上Goat Cheese、一点点尖辣椒(Jalapeno Pepper)和面包屑混合成的味,而蘸汁和配菜则是酸甜的西红柿和意大利Aritichoke Heart。
回味着舌尖残留的味道,我给厨师递上一张纸条:It is a very innovative dish. I have to say a good chef is a magician, an alchemist and an artist combined. (这道很有创意的菜让我意识到好的厨师是魔术师、炼金师和艺术家三合一)。没想到的是在我们的甜品之后,侍者竟然又加了一份甜品,说是大厨赠送。看来下次要经常给大厨写纸条了。我们也不含糊,给了22%的小费以表谢意。
去年8月,我和几个朋友去阿拉斯加玩了八天。我们几个都是留学生出身,消费作风源出一脉,在准备机票、住宿或购买旅行用品中,都精算成本,货比三家。骑驴找马,更是惯用招术之一。比如,订了房间或买了羽绒睡袋,虽不太满意(骑上了驴,有驴骑总比没有好),同时继续四处寻找,有了更好的便宜货Deal(找到了马!)立即退掉刚买的,拿好的交易(下驴上马)。
到了阿拉斯加后,我们取了订好的车,便沿着一号高速公路北上,按既定行程沿路游玩。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找个公路旁的小镇开进去。要说找馆子吃饭,就不能再完全照搬骑驴找马了,一吃就没法换,是驴是马都只能一路到底。于是我们只能灵活变通。车子慢慢地开,只要不太慢让后面的车骂娘就行。车上所有的眼睛则如手电筒般,四处上下左右扫瞄。一看到门面过得去的,或像中餐馆的,便泊车,派一吃多喝广的同伴进去探路。我们的标准套路是,先非常有礼貌地要本菜单,一面带着微笑不动声色地浏览,心里飞快计算着性能价格比;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其他客人正用的菜肴以做参考。在极短时间内评估鉴定此处是驴是马,或是驴+还是马-。价廉物美的话,就招呼大家进去。要是不怎么样的,就趁人不备的时候放下菜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全身而退。或者就干脆说声Sorry,在白眼下保持笑容,义无反顾地飘然而去。大家就接着继续找马,换另外一家试试。一般而言,我们的底线是驴+,否则太对不起自己,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出来度假花钱的。但有时也没的选,阿拉斯加地广人稀,城镇又少还小,镇上的饭店更少,有时候在驴驴之间,你说能选什么?
出发前,我还特地带了治拉肚子的药,充分准备这次海鲜美食之旅。开玩笑,谁不知阿拉斯加是美国海岸线最长的一州,渔业发达,阿拉斯加鱼油,阿拉斯加皇帝蟹(King Crab),阿拉斯加三文鱼等等。每天我们还不得鱼鱼虾虾,吃他几顿结结实实的海鲜。一想到这,我就像陈生《97 Summer》那支歌里唱的那样,“我仿佛看到鱼和龙虾在对我微笑”。
等到了第一个旅游点德理(Danall)国家公园后,大伙一冲进公园饭店的餐厅,便一窝蜂似地抢到饭桌前。我大马金刀地一坐,双眼便杀气腾腾地四周寻找放养鱼虾的玻璃缸。咦,没有鱼缸。对了,老外饭店哪来的鱼缸,我都昏头了,菜单上准有。等菜单拿上来一看,几页一路翻去,半条鱼都没见到。只见一半是汉堡一半是三明治,再加些沙拉薯条之类的名字自上而下端端正正地印着。大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失望。开始我们都认为只是走错了饭店,纯属个别案例。我还毫不在意地以海鲜尚未吃到,同志还需努力与同伴们说笑。本以为只是暂时的一顿而已,偶时有雨在所难免,雨过就会天晴嘛,谁知这雨却是黄梅天的第一场。
同样的情节一天天地重复着,到最后我每次接过菜单时都有些紧张。同行中的一个朋友是基督徒,每次用餐前都低头祷告几句。受他启发,我也在打开菜单前,低下头,默默祷告道:“上帝啊,来顿海鲜吧。”不知是我祷告的次数不够,还是格式不对(心肯定是诚的),情况并未好转,随着我们的车一路向西北方向开,还有恶化的趋势。第一天尚有比萨饼之类的选择,后来则是清一色的汉堡、三明治,我只好勉强地接着点汉堡,好歹汉堡是热的,三明治则是冷的(敢在阿拉斯加这冷地方啃冷三明治,肠胃是不是太好了点)。
老实说,汉堡这东西,偶尔吃吃,滋味还不错。可连续三天,顿顿汉堡怎么也反了胃。而且每一顿难以忍受的感觉,都比上一顿又强了几分。虽不敢说未到煎熬的程度,也接近是痛苦了。笛卡儿曾说过:“你是铁锤,就尽力击打;你是铁砧,就岿然不动。”我一直十分欣赏这句话讲的两种基本人生态度,经常自我提醒。每当汉堡送上来后,我都表情严肃,在心里先大叫三遍:“岿然不动!”然后再端起来,眼一闭,嘴巴张到最大限度,恶狠狠地咬下去。
第四天,我终于有些顶不住了。这铁砧精神法,就好像大补的丹药,关键时候使用,立竿见影,效果卓然。可要像吃感冒药那样,一日两到三次,就不大灵了。于是我当众宣布,拒绝再吃汉堡,哪怕是一口。说什么也得吃个海鲜,最好是阿拉斯加皇帝蟹,三文鱼也凑和了。出来度假,又不是去汉堡店打工。可怜啊,我这几天,身在曹营心在汉。眼中无海鲜,心中有海鲜,一腔热血,痴心不改。说着,说着,我的牢骚一发不可收拾,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大家见我有些激动,也受了感染,你一言我一句,开始批判阿拉斯加穷乡僻壤,鸟不生蛋。我发现同伴们其实跟我多少有同感,只不过我的感觉最水深火热罢了。于是投票全体一致通过。大伙士气高昂,按决议在紧接下来的一餐中投入双倍时间,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凡是有Sea Food,Food,Sea字样,包括有F或S开头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必查之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宁可多开二十里,也绝不放过一个地方。没想到结局还是这样的,同伴们精疲力竭地坐在餐桌前话很少地吃东西。我则经过一番长时间To be or not to be的激烈思想斗争后,一声不吭点了个汉堡。
天下事最令人丧气的,莫过于出去玩没得吃。那天我心灰意懒,准备放下幻想接受现实的摆布。事后才知道,那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特别黑。隔天,我们坐游轮去看著名的哥伦比亚冰川,下午返航途中经过一个小岛,全体游客被安排吃自助餐。船上大概有近一百人,于是排起了长队。老规矩,我们派一个人去探路。回来后,他一脸欣喜,眼睛放光,说:有Haliber啊,三文鱼啊等等,汤不错,鱼看着挺嫩云云。这位老兄表情生动,讲得绘声绘色,把配料浇汁之类的细节也描述了一番。大家一听,都神往起来。俗话说眼见为实,每个人都声明自己也要前去看看,于是我们轮流出动。回来后大伙对视而笑,马上交流观感,热烈讨论。旁边的人只看着我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那一顿,可用毕其功于一役来描述。每个人都吃了好几轮,个个打着饱嗝,容光焕发。
按行程我们在岛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中饭时,自然是很早就去了。其他的客人还一个没来,大厅里空空的。大伙只好先站在窗前,假装看会儿风景。到了服务人员开始往外端菜的时候,我们则排成一列纵队,迅速形成了战斗队型。暴风雨来的越是凶猛异常就越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晚上虽说大伙还是早去了,但已心平气和。所谓强弩之末,心有余而力不足,隐隐觉得菜的味道不过平平。我自然也从容了好多,开始左手持叉右手持刀中规中矩,而不像前两餐那样,双手双叉,上下翻飞了。
接下去的几天,我们渐渐往南开,阳光慢慢地多了,路过的城镇比原先的大,挂有海鲜招牌的餐馆也不时可见。总算是吃到几顿,不过味道算不上很好,只能说过的去,价钱也不便宜。想想当初居然还带治拉肚子的药,计划往死里吃,轻伤不下火线的念头,实在是一厢情愿,天真得可笑。
话说回来,到阿拉斯加当然不是专门去吃的。阿拉斯加的风光,迷人之至,真的是难用言语表达。随便车窗外船舷边的一景,就常常让我感动莫名。如果能再去一遍,我想我一定还会去。当然药就免了,带个Cooler,放些中华料理倒是可以考虑。
“我们的狗袋真的是给狗吃的。” 意大利语老师伊莎贝拉告诉我们。
“噢,原来如此。”课堂上我大笑不止,望着老师和同学们不解的表情,我给他们讲起在意大利吃饭的故事。
几年前我们开车游历了意大利北部和法国南部。一天我们去到老早就预定好的佛罗伦萨的一个高级餐馆里吃饭。餐馆坐落在河边,四周是一个美丽的花园。长春藤爬在架子上,遮出一片荫凉,加上香气扑鼻的玫瑰,吸引了很多人在外面就餐。步入室内,典雅的设计,柔和的灯光,加上墙上的真迹艺术品,衬托出一个良好的就餐环境。穿着白色笔挺制服的男士服务生训练有素,关注每个细节,彬彬有礼又保持一分矜持和距离。餐桌上精美的餐具擦拭得闪亮,白色的台布浆洗得没有一丝褶皱。
先是炸得香酥可口的鱿鱼(Calamari fritti)和拼盘(Antipasti vari)作为开胃菜;然后是浸染了浓厚sauce的意大利粉。肚子垫底后,更容易品尝后面的鱼肉。与北美饮食习惯不同,鱼肉这道菜在意大利菜中叫Secondi Piatti (Second courses),量不是很大;在北美则是主菜(main dish)。酒和菜一道一道地上来,味道非常不错。可是为了留点空间给后面的甜点,我请服务生把吃了一半的菜帮我打包。他有些吃惊也有些迟疑,把菜端到远处的柜台,我看他和经理耳语了几声。不过当时我也没有很在意。因为打包是我的习惯,每顿吃不了太多,但是一会儿就饿,尤其临睡前如果饿了没有吃的,连觉也睡不了。所以每次出外晚餐,总是打包回来点东西备用。
甜点上来,我们慢慢品尝。在意大利吃饭是一件花时间的事情,家人朋友一起边吃边聊,慢慢享用。一顿晚餐吃两三个小时是很正常的。我们的甜品和餐后酒都完了,打包的东西还没有拿回来。我有些纳闷,问起服务生,他低声说,打包的饭盒在门口的柜台,你离开的时候我们会给你的。结了账走到门口,站在柜台的经理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纸袋偷偷地递给我们。我们虽感到有些诧异,不过就像对待旅途中其他许多的“不解之谜”一样,慢慢地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直到今天听伊莎贝拉讲起意大利的风俗习惯,才理解餐厅里服务生的举止行为。
老师听完也大笑起来。她解释说,法国和意大利都是一个阶层分明的社会。通常人们习惯在盘子里留点食品而不是全部吃光,以示身份。而请服务生打包一个“狗袋”也不是没有,不过与北美不同,那里的狗袋食品真的是给狗吃的。像我们这样要求打包,与他们的习惯很不符。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做得这么隐秘和在我们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
其他同学(大部分都是60岁左右)也感到新鲜有趣,强烈要求老师教我们合适的“打包术语”。于是老师给出了下列句子:
Ho un cane. Posso avere resto in un contenitore? (我有只狗,可以请你帮我把剩下的食品打包吗?)
我开玩笑地问,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我们不是本地人,怎么能相信我们的旅馆房间里会有只狗呢?
老师答曰,你这样说是让他们感到自在,尽管他们知道你说的不是真的。这不由得使我想起我们自己的风俗。在东北,外出吃饭或者到人家做客,盘子见底通常让主人很不自在。而在广东,打包几乎不用说,服务生就帮着弄好了。看来不同的风俗,反映了人们不同的心态。